樹碑立傳，是常例，樹碑無傳，則是非常。天下多碑，或佇于陵寢墳塋，或嵌于廟觀祠堂，碑碣麇集地，更有碑林、碑廊、碑亭、碑院之喻。其上所撰文字，有紀功記事者，有旌表抒懷者。乙瑛碑、孔廟碑、張遷碑、韓仁銘、醴泉銘、晉祠銘，前人書法多以碑拓形式傳布后世。

    無字之碑是碑版中的另類，其引人注目的程度，往往超乎有字之碑。
泰山之巔玉皇宮外的無字碑為漢武帝封禪所立。武帝懾服匈奴、平定內(nèi)亂后，前后七次登此封禪。他對先前帝王摩崖勒石、謬獎過譽的做法，視之微末，不屑一顧，認為自己功德蓋世，萬民景仰，非小小石碑所能言表，于是立石絕頂，以喻因高告高、無以彰顯之意。而謝安墓前的無字碑，是因他在淝水之戰(zhàn)時擊敗了驕橫跋扈、不可一世的苻堅，鞏固了東晉江山，“偉績豐功不勝記”也。

    最為著名且起爭議最多者，當數(shù)乾陵武則天墓園甬道上的那通無字碑了。乾陵是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合葬冢，朱雀門外并排矗立著兩塊高達6米的巨碑。一塊為《述圣記碑》，洋洋八千余言的碑文由武則天擬稿，唐中宗書寫，用以謳頌高宗的文治武功、勛業(yè)丕績。另一塊便是無字碑了，由整石雕就，碑額九龍栩栩盤繞，碑側(cè)各有一幅“升龍圖”拱衛(wèi)，碑座正陽是一幅獅馬圖，駿馬屈蹄俯首，悠然就食，雄獅昂首怒目，威風凜凜，場面之生動，刻工之精良，舉世罕見。

    就“無字”的話題，眾說紛紜，千年不絕。有夸耀說。理由是其極權(quán)在握50年，打擊豪門世族，完善科舉制度，勸農(nóng)桑，興水利，減徭役，飭均田，破格選才，虛心納諫，從而經(jīng)濟發(fā)展，民戶增加，承“貞觀之治”之澤，啟“開元盛世”之運，所以功高德大非文字所能表述。有自省說。她由才人而皇后，而竊居皇位，靠的不是正大光明，坦蕩磊落；她毒死太子弘，罷免太子賢后又逼其自殺，中宗李顯即位不足一年，便被廢黜皇位，貶逐出京，后又處死皇孫李重潤、孫女李仙蕙，行為傷天害理，慘絕人寰；她暗植黨羽，篡李為周，除滅異己，欺上愚下，靠的是陰謀詭計，權(quán)術伎倆……
碑者，事關重大，一朝撰寫，歷久評述。武則天稱帝后，曾造九鼎鑄天樞，用以紀功德頌新政。而面對這樣一塊可以盡興抒寫、放任贊譽的巨石，一貫處心積慮、絞盡腦汁的她定是經(jīng)過一番苦思冥索、殫精竭慮的。據(jù)考證，碑陽自上而下曾刻下過3000多個細線格子，但其中的文字終于沒有填充上去。倒是宋元以后，不斷有好事文人在白版之上抒懷記游，忘乎所以，揣摩著女皇的心思，發(fā)表著自己的淺見。

    晉祠勝瀛樓處也立有一塊無字之碑。當年宋太宗平定晉陽之后，作《平晉詩》、《平晉記》，還曾仿效唐太宗立碑晉祠的做法，于太平興國九年刻了一通《新修晉祠碑銘并序》，立于唐碑之東五十步處，這就是后人所謂的《太平興國碑》。傳說，當?shù)匕傩諏μ凇胺俪轻忝?，水灌并州，殺戮過慘，痛恨之極”，于是暗中毀壞之，以至《太平興國碑》終成一塊無字碑。
除此之外，秦檜墓前的石碑也無字，這是因其陷害忠良，賣國求榮，所謂“穢德丑行不屑書”也，后人無肯代撰碑文者。

    明十三陵除永樂帝之長陵外，其余陵山均有碑無字，一說功德太大，無以文表；一說繼任者昏庸無度，有泐雕之資而無操觚之能。

    五臺山顯通寺內(nèi)也有一無字之碑。相傳寺內(nèi)文殊殿前原有兩潭圓形水池，池水清澈見底，晶瑩可鑒，如高臥靈鷲峰上的山龍之眼。當年康熙朝臺，見此情景，視為不祥，便令人填平水池，立碑鎮(zhèn)壓。東側(cè)一碑，有其御制碑文，西側(cè)碑則無字。

    先秦碑皆無字，用途也廣泛。有作柱表計時者，有拴系牲畜者，墓碑則有穿繩引棺下葬的用途，故碑者都鑿有一圓形的“穿”，且碑的樣貌不一，材質(zhì)各異。至東漢初期，方易木為石，統(tǒng)一形制，遍刻文字，成如今模式。
那些無字碑何以較之有字碑更聞名顯著，更耐人尋味，就在于它留給后人公允評價、客觀臧否的機會和可能。歷史上連無字之碑也沒有留下的俊彥翹楚、茂士宗哲大有人在，后人并未因無碑石銘鐫而將其遺忘。
（摘自2008年2月14日《中國文化報》介子平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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