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為了紀念偉大的愛國者、著名的書法家、詩人于右任先生誕辰127周年，2006年4月11日至4月25日，由陜西省文史研究館、陜西省文物總店聯(lián)合舉辦的于右任先生書法藏品展在西安隆重舉行。展覽共展出兩家主辦單位珍藏的于右任先生手跡、國內(nèi)書畫名家紀念于右任先生的作品170余幅，其中不乏首次公開展示的藝術(shù)精品，在古都藝術(shù)界、收藏界產(chǎn)生了強烈震撼。本刊特別邀請陜西省文史研究館館長李炳武教授撰文評介該館收藏的于右任先生的部分書畫作品，以饗讀者。

　　于右任，原名伯循，以字行，號騷心，又號髯翁，晚號太平老人。1879年生于陜西省三原縣,1964年病逝于臺灣。早年加入同盟會，追隨孫中山先生反對帝制。曾在上海辦《神州日報》《民呼日報》《民立報》《民吁日報》，鼓吹革命。辛亥革命后，曾任南京臨時政府交通部次長，國民政府常委、軍委會常委、審計院院長，后長期任監(jiān)察院院長。于先生不僅是一位民主革命的先驅(qū)者，同時也是一位著名的愛國詩人和杰出的書法大師。他的詩、詞、曲均有很高的造詣，曾寫下不少寄托國家民族興衰之情的篇章。而尤為世人所推崇、成就最高的則是他的書法藝術(shù)。在于先生故鄉(xiāng)的陜西省文史研究館就珍藏著由其秘書李祥麟收藏并捐贈的于先生書畫佳作38幅。這些豐富的書畫藏品，具有以下幾個鮮明特點：

　　珍貴的收藏價值

　　館藏于先生的詩書畫作，具有珍貴的收藏價值。這些藏品的來歷，有一段鮮為人知的傳奇故事：國民政府撤離大陸之際，于先生帶著一車多年收藏和創(chuàng)作的珍寶佳作準備乘機飛往臺灣，而當局規(guī)定每人只能攜帶兩只箱子。登機前，隨從上前交涉，機場工作人員回答：“人都運不完，還管什么書畫！”于先生無奈只好忍痛將大量的珍貴藏品交由他的秘書李祥麟保管。之后，李祥麟將其用一輛汽車裝運，行至洛陽，因道路不暢，又改換兩架牛車輾轉(zhuǎn)運回陜西，分藏于親朋好友家中。解放后，李先生把這些珍品以及他自己在于先生身邊工作時收集到的名人字畫中的大部分捐贈給了陜西省文史研究館，以供后輩學(xué)習(xí)研究，并傳之于世。這批珍品中有珍貴金石拓片1000余幅，有徐悲鴻、張大千、齊白石等眾多大家的作品，還有于先生的書畫作品38幅。另外，還有不少于先生題識作跋的其他書畫名家的作品。值得重視的是這38幅作品為于先生自己創(chuàng)作并保存，極為珍貴。世人皆知于先生工楷書、行書和草書，而館藏中卻發(fā)現(xiàn)了目前大陸僅見的一副篆書對聯(lián)：“文文武武其初吉，子子孫孫永寶之” （圖1），以及目前大陸僅見的一幅畫作，畫面上為一寫意人物，筆簡意繁，饒有情趣，題名《老進士》（圖2）。這兩幅作品當屬先生偶然為之，自知非己所長，不肯示人，卻被其秘書李祥麟保存下來，彌足珍貴。此外還有目前大陸僅見的一副丈二對開的行楷五言巨聯(lián)：“和風(fēng)飛清響，好鳥鳴高枝”（圖3），寫得正氣淋漓、瀟灑不凡，雄渾奇?zhèn)?、開張健拔，表現(xiàn)了一種大丈夫氣概，如堂堂之鼓、正正之旗。

　　重要的史料價值

　　于先生的這些作品多為20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末所作，是一幅幅舊中國滄海桑田、風(fēng)云變幻的歷史畫卷，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于先生早年為革命奔走呼號，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但他一直眷戀和思念著自己的故鄉(xiāng)和親人。1929年，陜西災(zāi)荒嚴重，逃荒者賣兒鬻女時有所見，老墓新墳被饑民挖掘者時有所聞，甚至有被自己的子孫發(fā)掘者。養(yǎng)育于先生成人的伯母房太夫人之墓亦被發(fā)掘，先生聞知，除傷心外，亦無辦法，并來電叮嚀不要追究。后來歸里掃墓時，寫了《歸鄉(xiāng)省墓》詩六首，其中第五首為（圖4）：

　　 先母趙太夫人

　　 水環(huán)三面白公渠，垂老重來省故居。
　　 猶記阿娘哭阿母，報兒今歲讀何書。
　　 先伯母房太夫人
　　 發(fā)冢原情亦可憐，報恩無計慰黃泉。
　　 關(guān)西赤地人相食，白首孤兒哭墓年。
　　 先嚴新三公
　　 傷心黨禍走西南，繭足千山帶病還。
　　 難忘床前揮涕語，盼兒星夜出潼關(guān)。
　　 發(fā)憤求師習(xí)賈余，東關(guān)始賃一椽居。
　　 嚴冬漏盡經(jīng)難熟，父子高聲替背書。
　　 手寫遺書何處尋，每翻遷史淚沾襟。
　　 微風(fēng)吹動墳前草，猶是麻衣殉葬心。

　　這些詩作記述了先生1929年回故鄉(xiāng)時的所見所思，深刻反映了其愛鄉(xiāng)思親之情，以及民國18年陜西的嚴重災(zāi)情和民國政府的孱弱無能給人民所帶來的沉重苦難。

　　1928年1月，于右任、何香凝、經(jīng)亨頤、陳樹人一起到紫金山拜謁正在建造中的中山陵。何香凝（廖仲愷夫人）是人們崇敬的革命家和畫家，經(jīng)亨頤是廖承志夫人經(jīng)普椿的父親，一生高風(fēng)亮節(jié)，詩書畫印的造詣極高；陳樹人則是嶺南畫派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

　　謁陵后，他們四人合作了一幅《歲寒三友圖》（圖5），何香凝畫古梅，經(jīng)亨頤作翠竹，陳樹人繪奇松，然后由于右任在上面題詩二首，其一：“紫金山上中山墓，掃墓來時歲已寒。萬物昭蘇雪啟蟄，畫圖留作后人看?！逼涠骸八善婷饭胖駷t灑，經(jīng)酒陳詩廖哭聲。潤色江山一枝筆，無聊來寫此時情?！痹娭械摹敖?jīng)酒陳詩廖哭聲”一句，于氏曾經(jīng)有過注解：“經(jīng)先生豪于飲，廖夫人以仲愷先生殉國所為詩直皆血淚。陳先生詩名‘寒綠吟草’。”

　　1932年“一·二八”之后，何香凝約當年合作《歲寒三友圖》的老朋友，組成了“寒之友”社，他們用寫字作畫來排遣胸中憤慨。到了1936年，國運之危，殆如累卵。于右任與何香凝、陳樹人、經(jīng)亨頤又重新合作了《歲寒三友圖》20幅，何、陳、經(jīng)分畫竹松梅，于右任仍舊題寫1928年作的那兩首詩，件件都有特色。1936年11月，何香凝在南京主辦書畫義賣展覽時，這批《歲寒三友圖》被很多人爭相購買。馮玉祥、馬超俊、楊杰、梁寒操、李宗獄等人各買了一幅，錢大鈞的夫人買了兩幅。義賣得款，連同書畫展覽的其他100多件作品的潤筆所得，何香凝全部捐贈給奮戰(zhàn)在冰天雪地里的抗日義勇軍將士。

　　1949年于先生到了臺灣，但他對大陸、故鄉(xiāng)、親人、舊友無時不在思念之中，對中山陵也從未忘懷。這批《歲寒三友圖》有一幅流落到臺灣畫市上，他的一位朋友買了回去。于氏重睹當年和老友合作的字畫，不由感慨萬端，聯(lián)想當年“寒之友”社的經(jīng)亨頤、陳樹人早逝，更潸然淚下，于是提筆在畫上補寫了一“時”字，增題了兩首詩：“三十年來補一字，完成題畫歲寒詩。相逢回念寒三友，泉下經(jīng)陳知不知？”“破碎山河期再造，凋零師友記同游。中山陵樹年年老，掃墓于郎已白頭?！币粫r盛傳海內(nèi)外。

　　1931年，日本侵占東北，進而蠶食華北，國土淪喪，生靈涂炭。徐悲鴻憤作《憂患》（圖6），畫面上橫立一匹孤馬，回首顧盼，神態(tài)憂郁，表現(xiàn)了他離京南下時的憂憤之情。于先生見后為其題詩曰：“駿馬如青年，颯爽騰奇氣；何以策長途，伏櫪有老驥?！苯枰悦闳嗣慵?，一掃悲觀之情緒，鼓勵大家要看到光明、要有必勝之信心，要擔當歷史的責任。而于先生所書的《總理遺囑》（圖7），則表達了其對孫中山先生所倡導(dǎo)的民主革命的忠誠，以及對改變民族命運的強烈愿望。

　　陜西省文史研究館所藏于書作品中還為我們保存了于先生的不少被遺忘了的詩作，如他在為明末清初大學(xué)者王弘撰的書法作品題識時寫下的兩首詩：“訪舊頻陽軍砦日，論文華夏待庵時。神明佳世墨緣在，霧結(jié)煙霏系所思。”“金石論交事久微，顧廬莫訪野花飛。與君曾有游山約，玉女峰頭看落暉。”這些詩作在諸家于右任詩詞選集中都未能載入。

　　極高的藝術(shù)價值

　　館藏于先生的書法佳作，均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價值。于先生早年書從趙孟H，后改攻北碑，精研六朝碑版，在此基礎(chǔ)上將篆、隸、草法入行楷，獨辟蹊徑，首創(chuàng)“標準草書”。他的行楷，氣勢雄偉，筆力遒勁，舉重若輕，將北碑的橫勢運動與傳統(tǒng)帖學(xué)的縱勢運動，巧妙地水乳交融為一體，堪稱中國“曠代草圣”。館藏的《先妣王太夫人事略》（圖8）寫于民國10年，是為蔣介石母親撰寫的碑文。這件作品渾厚樸拙，由作品可看到他的漢魏法度已有了扎實功底。以魏碑的緊密，融合隸書的扁平，形成了亦漢亦魏的造型；至于筆法更出新意，是以隸法寫楷意，楷法寫隸意，形成亦隸亦楷的線質(zhì)，為其行楷中的精品。到了中晚年，于先生的草書更是進入到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境界。線條更加凝練渾厚，剛?cè)峄?，使轉(zhuǎn)自如，出入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體勢縱逸，古樸典雅，拙巧相生，任其自然流露，猶如“松風(fēng)流水天然調(diào)，抱得琴來不用彈”（圖9），還有《出關(guān)》（圖10）和《為協(xié)和兄云南起義紀念日近作》（圖11）等，隨意揮灑，皆成佳構(gòu)，給人以拙樸險奇、儀態(tài)萬千之感，藝術(shù)魅力美不勝收。

　　于右任先生是一位杰出的愛國主義者，他堅信“有志者應(yīng)以造福人類為己任”，渴望著建功立業(yè)、為萬世開太平。一般人“立德、立功、立言”三者有其一，即可不朽，而于先生則兼而有之，其累累業(yè)績，令人仰之彌高、嘆為觀止。他既是記者、詩人和書法家，又是一位深謀遠慮、高瞻遠矚的政治家，一生力主祖國和平統(tǒng)一，愛國赤誠歷歷可鑒。在晚年他寫了不少懷念家鄉(xiāng)和大陸的詩，流露出對祖國統(tǒng)一的渴望之情。1962年1月24日，于先生作了著名的哀歌《望大陸》：“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不可見兮，永遠不望(忘)。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其鄉(xiāng)思之苦，溢于言表，成為千古絕唱。

　　原載《收藏》2006年第06期

Ta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