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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故宮博物院,有一個三希堂。這不足六平方米的養(yǎng)心殿西暖閣,曾經(jīng)是整個紫禁城的“藝術(shù)中心”——一生愛好書畫、坐擁江山之富的乾隆皇帝,把他最心愛的三件書法珍品就存放在這里。
在千里之外的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也有一個“三希堂”,故宮“三希帖”中最有名的一件——書圣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已經(jīng)在海峽對岸靜靜度過了五十八年的時光。
《快雪時晴帖》什么時候離開了故宮?“三希”為何會分開,又各自經(jīng)歷了怎樣的顛沛流離?這一切,還要從八十三年前,末代皇帝溥儀出宮的那一天說起……
最是倉皇辭廟日
1924年11月5日,肅穆的紫禁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
“那天上午,大約是九點多鐘,我正在儲秀宮和婉容吃著水果聊天,內(nèi)務(wù)府大臣們突然踉踉蹌蹌地跑了進來。為首的紹英手里拿著一份公文,氣喘吁吁地說:‘皇上,皇上,……馮玉祥派了軍隊來了!還有李鴻藻的后人李石曾,說民國要廢止優(yōu)待條件,拿來這個叫,叫簽字,……’我一下子跳了起來,剛咬了一口的蘋果滾到地上去了……”
——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中這樣回憶當時的情景。
紹英遞上的公文是《修正清室優(yōu)待條件》,“條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紹英傳達的另一句話:“他們說三小時內(nèi)要全部搬出去!”
妃嬪、大臣、太監(jiān)、宮女們聞訊頓時亂作一團:敬懿和榮惠兩位老太妃寧死不走,醇親王載灃除了發(fā)呆沒有其他反應(yīng),婉容的父親榮源嚇得鉆進御花園“躲炮彈”,怎么也不肯出來。
……
而就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溥儀居然沒有忘記一件事——他派人到養(yǎng)心殿西暖閣,把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偷偷卷進了要帶出宮的隨身行李里。
《快雪時晴帖》原是書圣王羲之寫給友人的一封短信:
羲之頓首??煅r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jié)。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短短的四行二十八字,卻是歷代文人頂禮膜拜的“圣物”,被稱為“二十八驪珠”。
其實,此帖并非王羲之的真跡,大收藏家張伯駒直言不諱:“《快雪時晴帖》為唐摹,且非唐摹之佳者?!钡颂嫌汹w孟頫的題跋,而乾隆帝一生最推崇趙孟頫,自然視“快雪”為至寶,命為“天下無雙,古今鮮對”,在上面題字、題詩多達七十余次,又把養(yǎng)心殿西暖閣改名“三希堂”,將《快雪時晴帖》與王獻之《中秋帖》、王珣《伯遠帖》一齊放置在內(nèi),時時賞玩。
民國成立之后,同樣喜好書畫的溥儀自知不能久居宮中,就打起了“盜寶”的主意。他以賞賜弟弟溥杰的名義,將故宮文物大肆偷運出宮,兄弟倆幾乎一天不停地忙了半年多,把《清明上河圖》和《資治通鑒》原稿等等眾多國寶卷回了醇王府。幾年之后,人們在養(yǎng)心殿內(nèi)找到了“賞溥杰單”,發(fā)現(xiàn)自1922年7月13日起,溥杰先后把1285件歷代書畫精品、68冊宋元善本帶出了故宮,僅那年的十一月初八一天就“賞”出了26件之多!此外,溥儀還常常讓身邊的近臣選擇中意的書畫加以賞賜,閻立本的《孔子弟子像卷》就是以這樣的方式流出故宮的。
幸運的是,作為整個紫禁城內(nèi)最有名的書法作品,“三希帖”被眾多眼睛死死盯著,溥儀不敢貿(mào)然將它們也“賞”出宮去。直到不得不離開紫禁城的那一天,匆忙之間溥儀只來得及選擇一樣文物帶走——他選擇了《快雪時晴帖》。
溥儀最后的一次盜竊沒能成功。他的行李運出神武門之時,守城士兵搜出了“快雪”,寶帖在最后一刻幸免于難。
當時接管故宮的是“清室善后委員會”,被查扣的《快雪時晴帖》送到面前,見多識廣的專家們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此時軍隊尚未撤離,到處一片混亂,原物歸還養(yǎng)心殿的話,唯恐國寶得而復(fù)失。后來擔任臺北故宮博物院副院長的莊尚嚴先生也參加了善后委員會的工作,據(jù)他回憶,大家討論之后,派人到東交民巷買了一個有暗鎖對字的大保險柜,放在神武門西邊一間叫不上名字的“他他兒”(小屋)之中——這里是善后委員會的辦公地點,夜里有士兵看護,是當時紫禁城里唯一日夜不鎖門的地方。大家將“快雪”鎖在這個大鐵柜里,內(nèi)上暗鎖,外加封條,柜里還放了本小冊子,以后何人、何時、因何故打開這個柜子,都要在冊子上登記。密碼鑰匙則由善后委員會的委員長李石曾親自保管。
《快雪時晴帖》被清室善后委員會當成故宮的頭號寶貝嚴密保護了起來,那么,《中秋帖》與《伯遠帖》的下落又如何呢?皇室成員全部搬離故宮后不久,負責點查文物的委員會成員打開了養(yǎng)心殿的大門——莊尚嚴清楚記得,在起居室南窗下的炕桌上,溥儀出宮之時錯記成是在儲秀宮吃的那半個蘋果還靜靜擺在那里,而“三希堂”里那兩件寶帖已經(jīng)全然沒了蹤影。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1928年6月3日,故宮博物院首任院長易培基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此人是張作霖的手下,前來索要一件張大帥心儀已久的寶貝——《快雪時晴帖》。
故宮文物全部為國家所有,哪有送給個人的道理?但易培基深知張作霖勢力極大,也不敢斷然拒絕,他指著那個鎖著《快雪時晴帖》的保險柜編了個謊話:“文物在這個柜里,但是柜子的三把鑰匙由三個人分別保管,其中一把在馮玉祥手里。”因為當晚張作霖就要離京趕赴沈陽,現(xiàn)找人開柜子是來不及了,來人只得悻悻而歸。
十幾個小時之后的6月4日清晨,張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在沈陽郊外的皇姑屯。
消息傳來,易培基心驚不已:他一方面慶幸“快雪”僥幸逃過一劫,另一方面,東北日漸緊張的局勢也讓他越來越擔心故宮文物的命運。
此前短短六十余年間,中國的皇家文物已經(jīng)歷過兩次浩劫:1860年,英法聯(lián)軍將“萬園之園”的圓明園付之一炬,1900年,八國聯(lián)軍又洗劫了紫禁城和中南?!袊钤绲木磔S畫《女史箴圖》從此流落海外,世界上最大最早的百科全書《永樂大典》毀于大火之中……戰(zhàn)爭是文物最大的災(zāi)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從那時起,將故宮文物遷到內(nèi)地的想法就已經(jīng)在易培基等一大批故宮人的腦海里萌生了,而三年后“九一八”事變的爆發(fā),更加堅定了大家將文物南遷的決心。在征得國民政府的同意后,1932年夏秋之際,故宮博物院開始秘密篩選館藏文物中的精品打包裝箱,隨時準備啟運——《快雪時晴帖》自然首當其沖。
“秘密”裝箱實屬無奈之舉——后來擔任故宮博物院院刊主編的劉北汜先生說,當時社會輿論普遍反對文物離宮,認為國家風雨飄搖之際,文物南遷必然動搖人心。且古物“一散不可復(fù)合”,一旦離開故土,重歸之日就是不可預(yù)知的了——而故宮文物后來的命運,也證實了人們的擔憂不無道理。
1933年1月3日,日軍攻入山海關(guān),戰(zhàn)爭的烽煙日益逼近古老的北平。六天之后,故宮博物院召開理事會,正式?jīng)Q定自1月31日起,將國寶分批遷往上海。
報紙上文物南遷的消息迅速在民眾中掀起了反對的聲浪。年輕的那志良那時剛進故宮工作不久,他后來回憶說:“有時有人打電話來,指明要找哪個人,然后問:‘你是不是擔任押運古物?’接著又說:‘當心你的命!’又有人說,在起運時,他們要在鐵軌上放炸彈……”
1月23日,前故宮古物陳列所所長周肇祥組織民眾在太和門前集會,公開表示要以武力阻止文物南遷。由于周肇祥煽動運輸工人罷工,1月31日那天,第一批文物已經(jīng)全部裝車,最終卻一件也沒能運出紫禁城。
一介書生的易培基越來越難以控制局面,他只得緊急給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宋子文拍了一份求助電報:“倘地方政府不積極負保護之責,物品一出宮門,即恐發(fā)生意外。至個人危險,早置之度外……”
2月3日,宋子文電令北平市長周大文,暫時拘捕周肇祥,國民政府同時勸解民眾:“國亡尚有復(fù)國之日,文化一亡,則永無補救?!弊罱K確定在2月5日,將第一批文物運往上海。當時擔任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科長的莊尚嚴被指定為第一批文物的押送人之一。臨行前,莊尚嚴忽然接到一位老友的邀請,要在家中設(shè)宴為他餞行。
請客的人叫郭葆昌,號世五,從前是袁世凱的“賬房先生”,官拜九江關(guān)稅監(jiān)督,當年袁世凱為紀念“登基”而燒制的那批落“居仁堂”款的所謂“洪憲御瓷”,就是他一手籌劃燒制的。郭世五本人是個大收藏家,尤其對瓷器深有研究,故宮博物院成立之初,還聘請他擔任過專門委員會瓷器部門的委員。
與莊尚嚴同去赴宴的還有他的兩位恩師——故宮博物院第二任院長馬衡和古物館館長徐森玉。據(jù)莊尚嚴回憶,“那天吃的是一頓別致的火鍋……飯后并取出他所珍藏的翰墨珍玩,供大家觀賞,其中赫然有中秋、伯遠二帖。”
《中秋帖》是王羲之第七子王獻之的作品,米芾在《書史》中盛贊此帖“運筆如火著畫灰,連屬無端末,如不經(jīng)意,所謂一筆書。天下子敬第一帖也?!蓖ǔUJ為,現(xiàn)在傳世的這幅《中秋帖》并非王獻之真跡,恰恰是米芾所臨。
《伯遠帖》則是王羲之的侄子王珣所作,此帖是“三?!敝形ㄒ坏恼孥E,也是東晉王氏家族存世的唯一真跡。啟功先生對《伯遠帖》十分推崇,作詩贊曰:“王帖惟余伯遠真,非摹是寫最精神。臨窗映日分明見,轉(zhuǎn)折毫芒墨若新?!?
久藏深宮的“二希”怎么會落到郭世五的手中呢?原來,溥儀出宮之時,跟隨他身邊的只有后妃二人,敬懿和榮惠兩位老太妃則是在十六天后才搬出故宮的。而在此之前,敬懿已經(jīng)偷偷把《中秋帖》和《伯遠帖》轉(zhuǎn)移到了自己的壽康宮,又在出宮的時候把它們帶回了娘家。因為“二希”名氣太大,敬懿不敢把它們賣到琉璃廠這樣的大古玩市場,而是叫親信太監(jiān)把兩帖賣給了后門橋一家小小的古玩店“品古齋”,郭世五就是在那里和“二?!辈黄诙龅摹?
失蹤近十年的“二?!保乖谶@么個時候重新現(xiàn)身,莊尚嚴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三希帖為人間至寶,人世間眾生蕓蕓,幾人能有機緣親臨目睹一面,而他個人居然獨擁其二,實在值得自負?!薄犊煅r晴帖》此時還沒有運出故宮,在莊尚嚴看來,“三希”重聚已經(jīng)是近在眼前的事了,可郭世五并沒表示出這種意愿,只是將兒子郭昭俊叫到身邊,當著三位好友許下諾言:“三希名跡,余得其二,可稱平生快事。然名物應(yīng)歸國有,余暫守之,已立遺囑,將來與所收歷代名瓷,統(tǒng)捐故宮博物院中。”
1933年2月5日夜,從故宮到前門火車站全線戒嚴,一大批板車停在了神武門廣場上——世界文物史上絕無僅有的“國寶長征”就此拉開帷幕。“當時非常寂靜,除了車輛聲之外沒有任何聲音。沒人說話,也沒人唱歌,有非常凄涼的感覺?!焙髞斫K老于臺灣的北京人那志良永遠忘不了那天的情景。臨行之時,那志良的嬸母送給他一份特殊的禮物——一包北平的黃土,老太太告訴那志良,這是家鄉(xiāng)土,帶上它,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都不會忘記北平。
故宮首批2118箱文物就這樣被悄無聲息地裝上了車,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故宮,離開了北平。這批文物中的絕大多數(shù),也如同押送它們的那志良一樣,一去不能回頭。
四天之后,滿載著故宮文物的火車緩緩駛?cè)肓四暇┫玛P(guān)車站。押運官吳瀛突然接到了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消息——改換目的地,這第一批文物,不去上海了。
原來,就在前一天,故宮博物院文獻館館長、國民黨元老張繼在南京中央政治會議上提出緊急提案,建議將故宮文物改運洛陽與西安,他的理由是——“古物運往上海,存入租界,受外國人庇護,是國恥?!?
故宮文物遷滬原是宋子文的主意,而這次中政會開會的時候,宋子文恰好不在南京。張繼的理由冠冕堂皇,又讓人沒辦法反對。當時的行政院秘書長褚民誼來南京車站接車的時候通知吳瀛:列車暫時??吭谡旧?,先不要卸車。行政院已經(jīng)打電報到洛陽、西安去了,如果回電說有地方存儲,立刻轉(zhuǎn)運過去。
要等多久?沒人知道。南京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傳達蔣介石指示:“主張把文獻館的檔案留在南京”,葉楚傖建議:“古物留南京,文物運開封”,又遭到于右任的反對……整整一個月過去了,2118箱國寶還是裝在火車里,停在鐵軌上。那志良的一句話說得辛辣又辛酸:“這不是抬著棺材找墳地嗎?!”
直到3月中旬,宋子文回到南京,國民政府才最終決定:古物、圖書照舊運滬,文獻則暫留南京。
此后三個多月的時間里,又有四批故宮文物先后運到了上海。包括《快雪時晴帖》在內(nèi)的13000多箱故宮文物,在上海法租界一座天主堂里安然度過了四年的時光。
春水生宜去,青天上亦難
1937年春天,一次偶然的機會,張伯駒在郭世五家中見到了國寶《中秋帖》和《伯遠帖》。
在中國收藏界,張伯駒是個不折不扣的傳奇人物:家境殷實的他千金散盡,將中國傳世書畫中最古老的“墨皇”——陸機《平復(fù)帖》和中國最早的卷軸山水畫——展子虔《游春圖》收入囊中,又在解放后將兩件稀世奇珍分文不取獻予國家。張伯駒在他的書畫錄里寫過這樣一句話:“予所收藏,不必予終身,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序。”
但張伯駒知道,郭世五買下“二?!钡哪康呐c自己不同,“其旨在圖利,非為收藏。當時余恐二帖或流落海外,不復(fù)有延津劍合之望。”他立刻請北平惠古齋的柳春農(nóng)居間,與郭世五商談購買“二希”的事。信誓旦旦“名物應(yīng)歸國有”的郭世五,竟然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說好以二十萬元的價錢,將“二?!边B同李白《上陽臺帖》、唐寅《孟蜀宮妓圖》軸、王時敏《山水圖》軸、蔣廷錫《瑞蔬圖》軸一并讓與張伯駒。
此時的張伯駒剛剛用四萬大洋從溥心畬手中購得《平復(fù)帖》,資金一時難以周轉(zhuǎn),只能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買下這批天價書畫,商定首付六萬,余款一年付清。郭世五知道張伯駒是個君子,也就痛快答應(yīng)了下來。
然而,就在那個夏天,“七七”事變爆發(fā)了。
由于金融封鎖,張伯駒的銀行賬戶被全部凍結(jié),他全家也只能輾轉(zhuǎn)入秦,躲避戰(zhàn)火。自知不能履行“一年付清”的承諾,張伯駒只留下《上陽臺帖》等四幅書畫帶在身邊,而將價值連城的《中秋帖》和《伯遠帖》原樣退還了郭世五。
與“二?!币粯?,《快雪時晴帖》的命運也再次被戰(zhàn)爭改寫了。
1937年1月1日,故宮博物院南京分院正式成立,在上海存放了四年的故宮文物被全部運到那里。然而僅僅八個月之后,日寇的鐵蹄就逼近了這座六朝古都,國寶只能面臨再次遷徙的命運。
1937年8月13日,日寇進軍上海。8月14日,第一批故宮文物在長江碼頭裝船,準備從水路運往漢口。這批文物只有80箱,卻是珍品中的珍品,《快雪時晴帖》也在其間。徐森玉和莊尚嚴師徒二人再次臨危受命,隨同命運多舛的故宮國寶踏上了漫漫西遷路。
據(jù)當時的工作人員回憶,文物運到長江邊時,東邊隆隆的炮聲已是清晰可聞。由于碼頭上擠滿了逃難的南京市民,故宮雇用的英國“太古輪”堅決不肯靠岸。緊急關(guān)頭,押運文物的故宮職員向大家說明了原委,逃難的同胞深明大義,立刻讓開碼頭,讓國寶先走。滿載文物的輪船順利逃脫了日寇的魔爪,難民們卻與古老的南京城一起等來了一場浩劫。
這之后,又有兩批共16618箱文物先后運出了南京,就在最后一箱文物運走后的第十天,南京大屠殺開始了。
此時,第一批80箱文物正在日寇的連天炮火中艱難前行,從漢口到武昌,從武昌到長沙,從長沙到桂林,從桂林到貴陽……短短半年時間,國寶輾轉(zhuǎn)了半個大西南。往往是文物前腳離開,存放地點后腳就遭到了轟炸。
1939年1月,這批國寶終于在貴州的安順縣城外找到了自己臨時的家——那是一個叫“華嚴洞”的天然溶洞,洞深壁厚,又不潮濕,且藏于密林深處,十分安全。此后的五年,縱使外界炮火連天,安順幾次告急,故宮文物也是安然無恙。
對于生長在錦繡叢中的徐森玉與莊尚嚴來說,貴州小城里的日子無疑是漫長而難挨的。莊尚嚴的小兒子莊靈就出生在西遷路上,六十年后重回兒時生活的華嚴洞,莊靈對當年的艱苦還是不能忘懷:“那時父親和同事的薪水常常無法按時匯到,為此母親還得每天走好幾里路到城外黔江中學去教國文,以補貼家計。當時吃的都是摻雜著谷殼稗子和石粒的‘八寶飯’,下飯的菜主要靠辣椒粉和醬油;穿的衣服全有補丁……”而已經(jīng)年過六旬的文物大家徐森玉先生,就在一次搬運文物翻越山梁時摔斷了腿,從此只能依靠拐杖行走了。
然而,即使在這樣狼狽的“逃難”途中,故宮人也沒有忘記他們傳播文化的使命:1943年12月,《快雪時晴帖》被秘密送往陪都重慶,參加中央圖書館舉辦的故宮書畫展,運回安順途中,順道又在貴陽的貴州藝術(shù)館展覽了一次,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有人做過統(tǒng)計,八年抗戰(zhàn)期間,顛簸在西遷路上的故宮文物一共展覽過五次,甚至曾經(jīng)漂洋過海,來到了遙遠的莫斯科。多少一輩子不能走出家鄉(xiāng)小城的普通百姓,就這樣獲得了和國寶面對面的機會。
1944年秋天,就在《快雪時晴帖》回到華嚴洞后不久,貴陽、柳州相繼失陷,安順告急。80箱文物被迫又一次踏上了遷徙之路,這次的目的地是四川巴縣。
這是西遷途中最為艱難的一段路。路雖不長,但苦于蜀道之難,且這一路全是崇山峻嶺,多有土匪出沒,徐森玉、莊尚嚴一行人加了萬分小心,還是在出發(fā)后不久被西南最大的“袍哥”頭目截了下來。
徐森玉只得親自前去談判,說好任其“出價”,只求保得國寶平安。那為首的大“袍哥”只提了一個條件:要徐森玉將長子徐伯郊送來作自己的“徒弟”——徐伯郊當時正在上海的興業(yè)銀行供事,大“袍哥”要他來做人質(zhì),顯然是想放長線、釣大魚。
徐森玉聞言猶如五雷轟頂,但在愛子與國寶之間,他最終選擇了后者。徐森玉的外孫王圣貽曾聽徐伯郊說起過這段經(jīng)歷,徐伯郊告訴他,接到加急電報,自己以為是老父親身體有恙,日夜兼程趕到安順才知道是父親拿自己作了“抵押”,“但是大舅舅深明大義,二話不說上山拜了大‘袍哥’。他見多識廣,又能言善辯,一上山就拍胸脯、打包票,說抗戰(zhàn)勝利后就給大‘袍哥’當干兒子,以銀行家的身份保他們一世榮華富貴,哄得‘袍哥’們眉歡眼笑,沒多久竟放大舅舅下山了,還叫他轉(zhuǎn)告我外公:我保他此行一路平安!”
兩個月后,身心俱疲的徐森玉終于將80箱國寶平安運抵巴縣。他的老友錢鐘書聽說這段經(jīng)歷后感慨萬千,寫下一首《徐森玉丈(鴻)間道入蜀話別》:
春水生宜去,青天上亦難。
西江望活鰣,東海羨逃鰻。
送遠自崖返,登高隔隴看。
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
圍城輕托命,轉(zhuǎn)賺祝平安。1945年10月10日,故宮太和殿廣場,華北戰(zhàn)區(qū)的受降大典如期舉行。八年浴血抗戰(zhàn)之后,中華民族終于揚眉吐氣,重整河山。
此時,張伯駒已經(jīng)風塵仆仆地回到了北平。八年的風雨漂泊,卻沒能使他忘掉曾經(jīng)失之交臂的《中秋帖》和《伯遠帖》,剛一回來,他就又托柳春農(nóng)打探起了“二?!钡南侣?。
幸好,“二希”仍在郭家。只是郭世五本人已經(jīng)在五年前去世,“二?!比缃竦闹魅?,是他的兒子郭昭俊了。至于價錢,也早不是當年的二十萬大洋,郭昭俊說得明白,一口價——黃金一千兩。
黃金千兩,這是什么概念?就在那一年,北平的收藏界還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張大千用五百兩黃金的價錢,購得了五代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為了這幅古畫,張大千放棄了一座富麗的王府名園——這樣一算,“二希”的一千兩黃金,就是兩座王府的價錢。
張伯駒知道郭昭俊這是在漫天要價,并非真心想把“二希”賣給自己。他只能不斷求人和郭昭俊談判,希望能將價錢講下來一些,郭昭俊卻一點也不肯讓步。
這天,擔任“教育部戰(zhàn)時文物損失調(diào)查委員會副代表”的王世襄登門拜訪了張伯駒,因為故宮有意將郭世五所藏的歷代瓷器回收,王世襄特來向張伯駒了解情況。張伯駒告訴王世襄,郭世五收藏的瓷器一部分已經(jīng)賣到海外,還有一部分賣給了偽華北政委會委員王蔭泰,“現(xiàn)存瓷器多非內(nèi)廷及熱河行宮之原物,是以議價不宜過高?!?
不久之后,郭氏藏瓷果然回到了故宮,并且公開展出了。令張伯駒意外的是,為了這批“價值不高”的瓷器,國民政府行政院竟一次付給了郭昭俊10萬美金作為“獎勵”,還給了他一個“中央銀行北京分行襄理”的職務(wù)。不單如此,展室正中還高懸著郭世五的遺像,搞得十分隆重。
細一打聽張伯駒才知道,此時郭昭俊早已經(jīng)朱啟鈐介紹,投到行政院院長宋子文的門下了。而郭昭俊送給宋子文的“見面禮”,就是《中秋帖》和《伯遠帖》。
氣憤之下,張伯駒寫了一篇《故宮已佚書畫見聞錄》,投給了上?!缎旅裢韴蟆罚瑢ⅰ岸!迸c郭氏父子的關(guān)系公之于眾。文章見報之后,輿論大嘩,宋子文迫于壓力,很快便將“二?!蓖诉€了郭昭俊。
“二?!被氐焦抑蟛痪?,《快雪時晴帖》也結(jié)束了半個中國的漂泊回到了南京。與這第一批80箱文物一起回來的,還有當年遷出南京的另外兩路故宮國寶:一路走水路,經(jīng)漢口、重慶,歷時兩年到達樂山;一路走陸路,經(jīng)徐州、開封、西安、寶雞、漢中、成都,最終到達四川峨嵋。
至此,歷時十載,累計行程超過兩萬里的國寶西遷宣告結(jié)束。在這十年之中,故宮護寶人經(jīng)歷了一次次生與死的考驗:他們逃過了長沙轟炸、重慶轟炸、貴陽轟炸、成都轟炸;他們在綿陽不慎翻車,在峨嵋遭遇大火,在重慶和肆虐的白蟻不懈抗爭;文物運往樂山的途中,年輕的朱學侃不幸遇難,十年間,拖家?guī)Э诘淖o寶隊伍里也不斷添著新丁……經(jīng)歷了這一切之后,1947年底,16698箱國寶安然無恙重返金陵。
然而,這些國寶將要面對的,是一次更加殘酷的分離。
1948年9月,遼沈戰(zhàn)役打響,國民黨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眼看忽喇喇大廈將傾,故宮博物院召開了抗戰(zhàn)勝利后的第一次理事會,決定將文物運往臺灣。
與前幾次遷徙不同,這次文物遷臺的決定,在故宮內(nèi)部引發(fā)了激烈的爭議。當時,馬衡是故宮博物院的院長,抗戰(zhàn)勝利后一直留守北平,徐森玉則是故宮博物院的副院長,坐鎮(zhèn)南京。從后來臺北故宮博物院院長蔣復(fù)璁的回憶中,頗可見兩位院長對于文物運臺的“不合作”態(tài)度:“(遷臺命令下達后)徐先生是我打電話從上海約來的,朱先生又命我發(fā)電給北平馬衡院長,催請返京,他復(fù)電因病不來?!?
馬衡托病不出,國民政府只得將遴選文物的重任交給了徐森玉,并明確指示,盡量將南京文物全部運往臺灣,如果實在帶不走,也要選擇一類文物,將二類文物留在大陸。而徐森玉在那段時間給臺靜農(nóng)的信里曾明確表示反對文物遷臺:“袞袞諸公妄以為臺灣為極樂國,欲將建業(yè)文房諸寶悉數(shù)運臺,牽率老夫留京十日,廁陪末議。期期以為不可,未見采納?!眱呻y之間,徐森玉只得大膽“掉包”,將一批一類文物換成二類文物,“以次充好”運往臺灣。
而此時,莊尚嚴已經(jīng)接受了國民政府的命令,押送第一批文物前往臺灣,這批文物都是宮中精品,莊尚嚴曾經(jīng)出生入死保護了十年的《快雪時晴帖》,又一次被交到了他的手中。
據(jù)王圣貽回憶,第一批國寶啟程前,徐森玉自知留不住莊尚嚴,只能拉著這位平生最得意的弟子千叮嚀萬囑咐:“現(xiàn)在這些文物要分開了。從今以后,我負責看管一半,你負責看管另一半。你要代我到臺灣去,看管好這批家當。”莊尚嚴點頭:“先生放心,人在文物在?!薄巴夤靶睦锸冀K記掛著在臺灣的故宮文物,即使在他備受折磨的‘文革’期間,他仍在私下不斷念叨著。”王圣貽說。
對于莊尚嚴的離去,徐森玉是無奈,馬衡卻動了肝火。莊靈回憶說,臨行前,父親接到了一封北平來信——馬衡告訴莊尚嚴,如果執(zhí)意前往臺灣,二十多年的師生情誼就此一刀兩斷。
馬衡對于文物遷臺的抵制是顯而易見的。1948年底,南京行政院下達命令,將故宮內(nèi)剩余的珍品盡快裝箱運往南京,馬衡卻一再叮囑工作人員裝箱不要圖快,“安全第一”。直到遼沈戰(zhàn)役結(jié)束了,故宮的文物一箱都沒有運出北平。1949年1月14日,聞得已有三批文物運至臺灣,馬衡當即致信全權(quán)負責文物遷臺的國民政府教育部長杭立武,字里行間充滿了焦急:“前得分院來電,謂三批即末批,聞之稍慰。今聞又將有四批,不知是否確實。弟所希望者三批即末批,以后不用續(xù)運?!?
所謂的“第四批文物”終究沒能運出。但此時,包括《快雪時晴帖》在內(nèi)的三批共238951件故宮文物已經(jīng)漂洋過海,在臺灣的基隆港登岸了。
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
1949年初,一位“故友”意外造訪了剛到臺灣不久的莊尚嚴——莊尚嚴怎么也想不到,剛剛把“快雪”安頓好,郭昭俊竟然帶著另外“二?!背霈F(xiàn)在自己面前。
此時的郭昭俊已不是當年錦衣玉食的貴公子了,投靠宋子文不成,他這些年過得頗為不順,只能靠變賣父親留下的文物度日。北平解放前,郭昭俊帶著《中秋帖》和《伯遠帖》逃到了臺灣。
郭昭俊舊事重提,又對莊尚嚴談起了郭世五當年發(fā)下的宏愿,聲稱一定要將兩帖交還故宮,讓“三?!眻F圓——只要政府“賞”他一點報酬,他必定將“二?!薄熬栀洝背鰜?。
郭昭俊提出的價錢并不過分,但當時自身難保的國民政府,哪有精力去過問這兩件字帖的下落。莊尚嚴四處籌措資金,卻終究沒能在約定的時間內(nèi)拿出錢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郭昭俊帶著《中秋帖》和《伯遠帖》遠赴香港——“三?!敝鼐鄣臋C會,又一次從莊尚嚴手中輕輕滑過了。
從1933年出宮算起,十六年間,命運多舛的《快雪時晴帖》飄泊了大半個中國,最終卻流落到了千里之外的臺灣。離開三希堂已經(jīng)七十四年了,直到今天,“快雪”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而一生摯愛故宮的莊尚嚴,也如同他守護了半輩子的《快雪時晴帖》一樣,再也沒能離開臺灣。1980年,莊尚嚴病逝于臺北。臨終前他告訴兒子,自己此生有兩大遺憾,一是沒能讓“三?!焙掀种檫€,二是在有生之年,沒能親自帶著這批遠渡重洋來到寶島的故宮文物,重新回到北平,回到他成長求學、立業(yè)成家,讓他浸潤在古老文明之中的永恒家園。
歸之秘府紛羅陳
1951年10月25日,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到國家文物局開會。閑談之中,時任文物局副局長的王冶秋向馬衡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故宮博物院尋找了好幾年的“二?!碧?,終于有了下落。
事情的起因要從今年六月剛剛過世的全國僑聯(lián)副主席莊世平先生身上說起。莊世平是建國初期香港僅有的兩名全國人大代表之一,那時正擔任南洋商業(yè)銀行的董事長。1951年,在一次銀行界的聚會上,一個在英國匯豐銀行供事的朋友告訴莊世平,過幾天他們會有一筆大買賣——著名的《中秋帖》和《伯遠帖》,就要被匯豐銀行收入囊中了。
原來,郭昭俊攜帶“二?!钡搅讼愀壑螅钊諠u窘迫。但顧念父親生前的愿望,他不敢貿(mào)然將“二希”賣掉,而是將它們抵押給了英國匯豐銀行,贖期定在1951年11月底。眼看日子臨近了,匯豐銀行方面知道郭昭俊拿不出錢來,正極力誘使他將寶帖出賣。
莊世平說,我不是文物行家,但鼎鼎大名的“二?!碧劭淳鸵涞接耸掷铮膫€中國人會無動于衷呢?思來想去,他決定秘密將此事報告給中央政府。
巧合的是,就在這幾天,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的鄭振鐸正率團出訪印度、緬甸,在香港作短暫停留。聽到“二?!敝噩F(xiàn)的消息,鄭振鐸緊急向國務(wù)院打了一份報告,請求由故宮博物院出面贖回兩件寶帖。
1951年11月8日,王冶秋找到馬衡,出示了總理批示的抄件:“同意購回《中秋》、《伯遠》二帖。惟須派負責人員及識者前往鑒別真?zhèn)?,并須?jīng)過我方現(xiàn)在香港的可靠銀行,查明物主郭昭俊有無訛騙或高抬押價之事,以保證兩帖能夠順利購回?!?
按照總理的指示,故宮博物院立即派出一個“三人專家小組”趕赴香港鑒定并回收二帖。除了王冶秋之外,馬衡與徐森玉這兩位故宮元老,又一次擔負起了這項重要的使命——那年,他們都是整整七十歲。
1951年11月15日,馬衡和王冶秋乘火車抵達廣州,前來迎接他們的除了老朋友徐森玉,還有曾經(jīng)舍身保得“快雪”平安的徐伯郊。
此時,徐伯郊已經(jīng)定居香港,擔任廣東省銀行香港分行經(jīng)理的他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香港文物秘密收購小組組長。這個小組是在周恩來的指示下成立的,由鄭振鐸直接領(lǐng)導,專門收購流散到香港及海外的文物。鄭振鐸對收購的范圍有明確指示——以古畫為主,古畫中以宋元及之前作品為主;碑帖、法書暫不收購;銅器、玉器、雕刻、漆器等,收其精美而價廉者;日本的東西,要設(shè)法爭??;有被美帝垂涎欲購之可能的,也必須先收。
徐伯郊以其銀行家、無黨派、徐森玉之子的三重身份,將這項工作做得十分出色。秘密收購小組成立不久就打了一場漂亮仗——以5萬港幣的低廉價格成功收購了唐代大畫家韓滉的《五牛圖》。這一次,徐伯郊又要協(xié)助父親收購年代更加久遠的《中秋帖》和《伯遠帖》了。
“三人小組”到達廣州之后的情況,馬衡在自己的日記中有詳細記載:迫于當時的形勢,他們只能取道澳門,再赴香港。11月19日,負責與匯豐銀行方面接洽的裴延九先期渡港,未能成功。為了安全起見,最終決定讓裴延九、徐鹿君和徐伯郊三人化裝成船員赴港與郭昭俊及匯豐銀行方面談判,其余的人則撤回廣州等待消息。
由于各種各樣的困難,徐伯郊三個人又在澳門滯留了三天,雖然不斷與香港方面的“聯(lián)絡(luò)人”通話,但幾次謀劃渡港都沒能成功。直到11月22日夜間,坐鎮(zhèn)廣州的徐森玉和馬衡終于接到了徐伯郊成功渡港的消息。
至于三個人到香港之后發(fā)生的事,我們只能從莊世平的回憶中略窺端倪:11月23日清晨,已經(jīng)得到秘密通知的莊世平穿著長袍馬褂,手拿報紙如約來到香港碼頭。幾個穿著寬衣長褲,作船員打扮的人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其中一人手里也拿著報紙。莊世平趕緊迎上前去,低聲問道:“找工作嗎?”那人點了點頭:“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可以開工?!?
接頭暗號對上了,莊世平隨即領(lǐng)著三個人,秘密將“二?!庇摄y行庫中取出進行了鑒定。令莊世平不解的是,鑒定完畢后,其中一位專家小心翼翼地拿起《伯遠帖》,在右下角作了一個極其微小的標記——專家告訴莊世平,東西沒錯,但錢的問題還要請示總理?!盎刭徔畹劫~之前,‘二?!€要暫時存在匯豐銀行,作標記是為防止交貨的時候‘二?!蝗税抵械舭?。”莊世平說。
那天晚上,提心吊膽地等待了整整一天之后,馬衡廣州寓所的電話鈴聲終于響起——談判成功,本息共合港幣488376.62元,便可順利拿下“二?!?。掛下電話沒多久,馬衡又接到了北京的消息:總理已經(jīng)獲知此事,并批準50萬港幣回購款,次日將秘密匯到中國銀行戶頭——那一年,我國的外匯儲備僅有區(qū)區(qū)1.57億美元,但是,為了讓國寶重歸故土,財政異常困難的中央政府還是慷慨地拿出了這筆巨款。
12月3日,離宮之后四易其主的《中秋帖》和《伯遠帖》終于回到了北京。23日,“二?!痹诒焙F城進行了第一次小規(guī)模展出,馬敘倫、陳叔通、章伯鈞等人都在受邀之列。那天還發(fā)生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小插曲——馬敘倫告訴馬衡,《中秋帖》不是真跡,而是米芾所臨,惹得身為院長的馬衡頗為不快。他在那天的日記中寫道:“夷初(注:即馬敘倫)我見甚深,指《中秋帖》為出自老米所摹,不知老米正從大令(注:即王獻之)出也。見米未見王,故有此見解爾?!辈涣弦恢苤?,陳叔通給馬衡寫了一封信,告訴他早在明人的《清河書畫舫》里就有記載,《中秋帖》是摹本,并非真跡。文物大家馬衡才不得不承認是自己走了眼。
1951年12月27日,王冶秋親自將《中秋帖》和《伯遠帖》送還故宮,此時距離“二?!彪x開紫禁城,已經(jīng)整整過去了二十七年,三希堂依然保留著當年的樣子,“三?!碧麉s沒能一起回來。
由此回溯百年,在那段動蕩的歲月里,究竟有多少故宮文物像“三?!币粯语L流云散,已經(jīng)沒人能說得清楚。值得欣慰的是,半個世紀以來,它們中的很多已經(jīng)陸續(xù)踏上了回家的路:就在“二?!睔w國之后不久,1952年,在徐伯郊的動員下,張大千將用王府換來的《韓熙載夜宴圖》以區(qū)區(qū)2萬美金的價格賣給故宮;1995年,故宮博物院用1800萬元拍得北宋張先的《十詠圖》,2003年又以2200萬元的價格買回了隋人的《出師頌》……有人做過統(tǒng)計,建國58年來,故宮新入藏的文物超過了24萬件。
如今,擁有150余萬件藏品的北京故宮,已經(jīng)成為中華民族一座最大的文化寶庫。文化是一個民族賴以生存的血脈,只要血脈相連,無論時間多長,無論距離多遠,無論人世間多少風云變幻,都阻擋不了游子回家的腳步。就像二百年前,清禮部右侍郎沈德潛在他的《三希堂歌》中寫的那樣:
東晉至今十六世,離合聚散同煙云。
太清樓空幾泯滅,寶晉齋廢疑沉淪。
至寶閱世永不泯,鬼神呵護留乾坤。
從來法物聚所好,歸之秘府紛羅陳。(趙耕 原題:“三?!彪x合;由故宮博物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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