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美協(xié)理論委員會副主任、著名美術(shù)評論家馬鴻增先生珍藏的幾件錢松喦書畫作品中，錢老贈送的手指畫最能勾起他的美麗回憶——
　　錢老年長我41歲，可以說是我的父輩，但在他生命的最后六、七年內(nèi)，我們卻成了“忘年交”。這種友誼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個人感情投契，而是建立在人格上的相互信任和藝術(shù)觀念上的彼此共鳴基礎(chǔ)之上，是“君子之交”，是純粹的文與畫的藝術(shù)交流。錢老總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贈畫于我，以表我為他撰文的謝意。
　　1980年春暖花開的某一天，錢老托人轉(zhuǎn)告我，約我第二天到他家去一趟，我如約前往。只見老夫妻倆面帶微笑，我問有什么事？錢老“賣關(guān)子”似地說：“今天我要讓你看個新鮮畫法?！敝灰娝归_宣紙，并不提筆，而是直接伸出右手向墨池中蘸去。先用掌側(cè)在紙上掃出一片濃墨，不知為何物；繼而用大拇指面在其右上方渲染出幾片濃淡變化的墨團；稍干，又用食指指甲在這片墨叢中勾勒線條，像“變戲法”似的，不一會，一棵水靈靈的大白菜展現(xiàn)于眼前。我驚喜交加，說：“錢老，想不到您還能作指畫，而且畫得那么好！”錢老并不答話，只是微笑著繼續(xù)畫下去。隨著他手指的運動旋律，畫面上一一跳出了壯實的長蘿卜，散落的小蘑菇。畫畢，對全幅審視一番，在左下角又加了一只細蘑菇。我見他滿手墨汁，請他洗手，他卻說：“還沒有完?！庇钟眯∧粗讣渍耗?，在右方題上兩行字：“田園風(fēng)味。鴻增同志正。松喦指畫。” 鈐上三印。我這會兒可真是絕對喜出望外，連聲道謝。
　　錢老一遍一遍地洗手，將墨汁洗凈，這才坐下來向我談起他幼年時代的一段經(jīng)歷。他從小就接觸到指畫，看到父親的朋友在扇面上作指畫蘭竹，后來又在街頭見到測字先生在白色漆板上用手指畫墨貓、墨蟹開場，以招攬生意。于是他回到家里也仿效起來，但僅作為游戲而已，淺嘗輒止。50年代以后，他一心投入中國畫的推陳出新，在毛筆畫創(chuàng)作中闖出了一條新路。直到粉碎“四人幫”之后，他才又撿起拋棄多年的指畫，以指當(dāng)筆，試圖重新探索，舊技法，新表現(xiàn)，給這朵小小的野花注入新的生命。錢老說得高興，又拿出手稿《指畫淺談》，謙虛地說：“請你幫助修改?！辈诟牢視簳r為他“保密”，等畫到一定程度再公諸于世。
　　錢老為人篤厚，不愛張揚，我知他已作指畫數(shù)十幅，別有一番稚拙、古樸的情趣，但我信守諾言，從不外傳。直到1981年5月，上海美術(shù)出版社的老編輯胡海超來南京組稿，專門問及錢老，我這才透露出指畫信息。胡聞聽立即要去洽談出版畫冊。為了不使錢老感到突然，又怕搞僵，我們先“策劃”了一番，商定在拜見錢老時，先談“文革”前出版《硯邊點滴》的往事，待談得投機時再引入正題。見面后，錢老果然“中計”，終于和盤托出創(chuàng)作指畫的“秘密”，當(dāng)即取畫來看，并同意選50幅交由上海出版，這就是1983年8月正式出版、令人耳目一新的《錢松喦八旬后指畫集》。

　　朱同（資深美術(shù)記者、美術(shù)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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