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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底，2008當代波蘭電影周在北京的中國電影資料館藝術影院舉辦。同波蘭斯基一起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的是他的好友雷尚德·霍羅威茨。作為電影周的特別單元，雷尚德的攝影個展展示了這位“復像攝影先驅”像鳥一樣自由的想象力。

   　 在《辛德勒的名單》長長的演職員名單上，有16個人扮演的是“herself”和“himself”。其中一人就是雷尚德·霍羅威茨(Ryszard Horowitz)，他是電影里那個為了躲避蓋世太保，藏在臭氣熏天的廁所糞坑里的男孩。男孩在廁所里聽著皮靴聲越來越近，然后在極度驚恐中，終于聽到蓋世太保轉身走開。在死亡和生存之間掙扎，是男孩每天的日常生活。

   　 對于雷尚德·霍羅威茨來說，這不是演戲，而是曾經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最真實的事情。1939年5月5月，他出生在波蘭克拉科夫。4個月后，納粹攻陷波蘭。雷尚德和父母被分別送進不同的集中營。他去的是奧斯維辛。眾所周知，這是德國在二戰(zhàn)期間修建的1000多座集中營中最大的一座，400多萬人在這里死去。戰(zhàn)爭結束前幾天，一大批孩子遭到“清理”。最后只有不到200個孩子活了下來，雷尚德是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雷尚德在奧斯維辛度過了人生最早的6年。幸運的是，他的父母都活了下來。他的朋友波蘭斯基沒有這么幸運。波蘭斯基比雷尚德大6歲。他的母親懷孕了，死在集中營。

   　 戰(zhàn)爭剛剛結束的那段日子里，雷尚德、波蘭斯基和波蘭斯基的表妹組成“三人幫”。他們一起扒電車，找吃的，做些古怪的事情。那時，雷尚德的理想是當畫家，波蘭斯基的理想則是電影。

    　1956年，波蘭的政治解凍，波蘭政府建立了一項基金，用以激勵藝術原創(chuàng)。克拉科夫一躍成為先鋒爵士、繪畫、戲劇和電影制作的中心。那年，波蘭斯基違背了父親讓他學技術的意愿，進入波蘭著名的羅茲電影學院，開始學習電影創(chuàng)作。雷尚德得到了一臺東德制造的相機，鏡頭出自卡爾·蔡司工廠，非常棒。這臺先進的相機比他10歲那年得到的笨拙的箱式相機好用很多。雷尚德迷上了攝影。他把自家浴室改成暗房，光源只有天花板上的一只紅色燈泡。沒有放大機，他自己動手改造了一臺舊幻燈投影儀。

    　從高中到大學，雷尚德的專業(yè)都是繪畫。他的老師認為素描、油畫和攝影沒有關系。這個觀點現(xiàn)在來看無疑是錯誤的。不過早在那時候，雷尚德就認定老師錯了。

   　 1959年，雷尚德在20歲時得到了紐約三大藝術設計院校之一—普瑞特藝術學院的獎學金，如愿離開波蘭，來到紐約。畢業(yè)后，他擔任Grey廣告公司(即現(xiàn)在的Grey全球集團)的藝術總監(jiān)，與著名攝影師理查德·阿維頓(Richard Avedon)、艾諾·紐曼(ArnoldNewman)共事。1967年11月，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從一開始，雷尚德就決定制作圖片，而不是拍攝。他起初用了一些簡單的辦法，后來結合攝影和暗房技術開創(chuàng)了“復像拍攝”(multiple image)。在他的照片里，看不到傳統(tǒng)攝影的構圖、光影，卻能看到卡夫卡和貝克特的荒誕、達利的超現(xiàn)實主義。每幅作品就像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夢。

   　 這種打破現(xiàn)實生活的攝影方式得到了一批紐約最具實力的公司的青睞。他們需要雷尚德在他們的品牌里加入夢幻般讓人沉迷、追捧的理念。1971年，雷尚德為珠寶首飾公司Richton拍了一組黑白圖片。其中一張圖片里，一只手指纖長、指甲圓潤的女人手上戴著一只飽滿的戒指；手腕下，無數(shù)的同款珠寶鋪滿了整個畫面；一個身材曼妙的女人裸露著上身，在張開的手指后風情萬種地探出身來……這組圖片為Richton帶來了一批膜拜的粉絲。

　　從70年代初開始，雷尚德的作品出現(xiàn)在各大著名攝影雜志。他的各種合同源源不斷，很快成為紐約最著名的創(chuàng)意攝影師之一，并創(chuàng)辦了美國廣告攝影師協(xié)會。

   　 雷尚德一方面拍攝了很多經典商業(yè)照片，另一方面也為明星拍照。在1978年為波蘭傳奇音樂巨星麥克·烏爾巴尼亞科(Michal Urbaniak)拍攝的一張照片上，主體不是人而是大提琴，沒有拍人物的五官，而是兩條大腿。這張照片廣為流傳，成為雷尚德的代表作之一。但是，很多人不認為雷尚德的作品是攝影，批評他改變了攝影。雷尚德不以為然，他說那些人誤解了攝影的本質，“在攝影發(fā)明之初，人們就已經在用多重曝光、定時曝光等技術控制影像，并且在暗房操作中也有被二次改變的可能”。

   　 也許是刻意回避，雷尚德的作品和二戰(zhàn)幾乎沒有聯(lián)系。“我們會說1萬個不同的故事，但從來不說自己在戰(zhàn)爭中的經歷?！彼浥倪^一幅照片，照片上是一雙燃燒的眼睛，瞳孔中映射出集中營兒童的照片。但這樣的作品很少，他很怕嘗試二戰(zhàn)題材，“因為這種用親身體驗的事實所創(chuàng)作出的帶有情緒化的東西，會使作品喪失精確度”。同時也有技術上的限制。他說，二戰(zhàn)非常散亂，很難視覺化，攝影比電影更困難。

   　 和雷尚德相比，波蘭斯基很少說二戰(zhàn)經歷，但一說就很嚇人。在一次飯局上，桌上有波蘭斯基、哈里森·福特夫婦以及雷尚德，波蘭斯基突然說起了雷尚德而不是自己在奧斯維辛的經歷，說得很亢奮，好像那些不是真的，是他的電影。雷尚德說，那就是波蘭斯基試圖擺脫二戰(zhàn)陰影的方式，“他試圖建立新生活，他在自己和外面的世界之間建立了一個堅固的盾牌”。1993年，波蘭斯基以二戰(zhàn)經歷為背景，拍出了《鋼琴家》，獲得了奧斯卡金像獎。

  　  2008年10月25日下午，雷尚德和波蘭斯基出現(xiàn)在中國電影資料館藝術影院，參加2008年波蘭電影周。這是雷尚德第一次來中國，他的攝影個展是電影周的特別單元。當天下午是攝影展的開幕酒會。雷尚德一身黑衣，拿著佳能G9的DC機現(xiàn)身。他的太太、建筑師安娜·博古茲·霍羅威茨一襲黑色套裝，頭戴一頂黑色窄邊小圓帽，拿著一臺小型DV一直在拍。波蘭斯基身著黑色夾克、牛仔褲，依然是著名的壞脾氣。在某電視媒體采訪他時，周圍的閃光燈和觀眾的走動聲，都令他非常不滿。他要求中斷采訪，責問該媒體：“你們怎么能在這種環(huán)境下拍攝？”

   　 展覽上展出了雷尚德40多幅作品，作品涵蓋了上世紀60年代至今的整個創(chuàng)作生涯。這些富有想象力的照片，讓很多人納悶究竟是怎么拍出來的。一條延伸向遠方的馬路像紙片似地飛揚起來，紙片上是艷麗的彩霞；一個呱呱墜地的孩子在騰空于海面上的冰塊里爬行，冰塊傾斜，向海面汩汩傾注流水；一個長發(fā)女郎急切地伸出雙手穿門而過，她的漂亮雙腿則穿著紅色絲襪和高跟鞋，朝反方向行走……

   　 很多人猜測這些照片是電腦合成的，其實不是。雷尚德開始合成攝影的年代，電腦還遠不如現(xiàn)在發(fā)達，他用的是電影和暗房技術。這正是他厲害的地方，也是他被譽為“復像攝影先驅”的原因，更是70年代初他被眾多世界級廣告主青睞的原因。

   　 酒會現(xiàn)場，波蘭斯基被問及對雷尚德作品的看法，波蘭斯基搖頭說：“我不好評論雷尚德的作品，因為我們的關系太好了，太親近容易蒙蔽真正的想法?！彼f他對雷尚德的第一幅超現(xiàn)實攝影—一張美麗的女人臉從雞蛋殼里鉆出來—印象深刻?！俺藬z影，我還喜歡雷尚德的畫。他在學校時畫過一幅一個人手持頭顱的畫像，那幅畫給了我很深的印象?！?BR>
    B=《外灘畫報》

    R=雷尚德·霍羅威茨(Ryszard Horowitz)

    像鳥一樣自由的想象力

    B：1959年你為什么離開波蘭去紐約呢？

    R：波蘭先被納粹掌控，然后經歷了斯大林時代，這些都是痛苦的回憶。我的思想很活躍，但是在那個時代，我的思想是被禁錮的。那時候，我們這群熱愛藝術的人都向往美國，因為很多音樂、電影、文學作品都在美國創(chuàng)作出來的。美國給了我很多東西，特別是讓我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這種感覺很棒。所以畢業(yè)后，我決定留在美國。

    B：你的照片為什么青睞超現(xiàn)實主義的風格？

    R：我喜歡自己的作品具有音樂性，像講故事一樣。我并不希望攝影只局限于記錄現(xiàn)實，我在試圖尋找一些不同的東西，讓人眼界大開，自己去尋找照片中所要表達的東西。

    B：你的作品中有達利的影子，你是否受到了他的影響？

    R：我出身純藝術專業(yè)，從很多畫家那里得到了靈感，比如卡拉瓦喬、倫勃朗、達利的早期作品，還有畢加索、馬蒂斯。我非常喜歡畢加索的幽默。我一直在尋找色彩和形式的出路。

    B：說說你的第一幅超現(xiàn)實主義攝影作品吧，那也是波蘭斯基很喜歡的。

    R：那幅黑白照片我沒有用其他技術，只用照相機就做到了，非常簡約，非常直接，是一種全新的觀看體驗。我希望觀眾能從中感到一種荒謬，一種反映，并向歷史尋求注解。人們可以發(fā)揮自己的想象來解釋作品。

    B：你的作品中多次出現(xiàn)鳥，這有什么寓意嗎？

    R：鳥是自由的象征，它可以使人的靈魂升華。它是一種美麗的存在。我希望自己的想象力可以像鳥一樣飛翔。

    B：你經常做夢嗎？

    R：有些人認為我的作品是從夢中得到的靈感，但是我經常記不起自己做過的夢。我的靈感更多地來自我看到的、經歷的。

 B：奧斯維辛那段經歷對你有什么影響？

    R：應該是潛意識中的影響吧，在我的作品中不會太提及那段經歷。這個問題應該去問波蘭斯基，他應該比我記得清楚，不過恐怕他現(xiàn)在能記起來的也只有和我一起長大這件事了(笑)。

    B：聽說你很喜歡爵士樂？

    R：對，是最喜歡的，還喜歡古典音樂、電影、看書。我喜歡那種深刻地表達出導演思想的電影。當代很多中國導演的電影我都看過，也很喜歡，比如張藝謀的《英雄》，我非常喜歡他的風格。中國現(xiàn)在正處在變革時期，我接觸的東西還比較表面，但是可以看到人們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

    我的好友波蘭斯基

    B：聽說這次波蘭斯基之所以肯來中國，是你的功勞。你怎么說服他的？

    R：(笑)我并沒有對他說些什么，他見我要來，就跟著一起來了。他是好人，雖然我不完全清楚他怎么想的，但他沒有不想來的念頭。事實上他之前來過中國，我是第一次來，剛剛參觀了故宮。

    B：作為波蘭斯基的朋友，你最欣賞他哪一點？

    R：在我的生命中，他很特別?，F(xiàn)在，他住在巴黎，我住在紐約。我們并不能經常見面。當他第一次來紐約看我的時候，我們度過了非常美好的時光。

    B：當你們倆中的某一人遇到困難的時候，彼此如何支持呢？

    R：當我們遇到麻煩的時候，我們一起討論。我們的關系不是那種簡單的友誼，不是那種一遇到什么事，就會拿起電話給對方講的朋友。我們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交流，更深入，更復雜。

    B：幾年前，當波蘭斯基遭遇媒體關于誘奸事件的圍攻時，你是怎么支持他的？

    R：非常有趣的是，最近有一部紀錄片(《羅曼·波蘭斯基：被通緝以及被渴望的》)，第一次，一名年輕的美國女士找到這一選題，希望能準確地還原波蘭斯基在新世紀到來前遭遇的這一事件。我從一開始便知道很多關于這件事的細節(jié)，我知道羅曼在美國被警方通緝，也許這件事改變了他的生命軌跡，如果沒有這件事的話，他也許現(xiàn)在在美國工作。但長遠來看這對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現(xiàn)在歐洲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更自由，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選題，我覺得他不必感到惋惜。他在美國已經拿到了奧斯卡獎，況且現(xiàn)在情形已經變了，新一代的想法和我們已不再相同，從長遠來看，我覺得這件事的影響過分夸大了。不過讓我感到難過的是，羅曼覺得這件事影響了他的職業(yè)生涯。

    這件事經常被媒體問起，讓我去評價他和這件事，因為他本人對此避而不談。我擔心的是媒體會利用這件事進行炒作從而造成大家對此事的誤解，即便是剛剛上映的這部紀錄片，我也不知道導演是出于一個什么立場。現(xiàn)在看來，這件事并沒有多少緩解。

    B：你怎么理解波蘭斯基作為猶太人，身上背負的苦難？

    R：我們雖然有過相同的生活背景，但他比我的情況更糟。他的電影《鋼琴師》最能引起我的共鳴，而他的其他電影更多反映的是他的觀念、感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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